戴易梁

蝮螫手则斩手,螫足则斩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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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德莱】Famiglia

#1w+,德米特里x莱昂图索

#许多私设,时间顺序

#Riepilogo为全文概括



Riepilogo: 

当我们说起一个家族时,往往想到什么? 

一份荣耀、权力与信誉? 

还是姓氏、血缘和情感? 

不是,全都不是。 

在叙拉古,家族只是一种“习惯”。 

——现在有个人,站在这里,要求你抛弃你花了二十年为之适应并运用的习惯,告诉你:我现在有新的东西给你!别要这个习惯了!我们走吧! 

你会跟着他走吗? 

走? 

那德米特里,你耗尽的这二十年,谁来赔呢? 

 

 

 

 

Sezione 1 

德米特里·切塔尔多是一位很典型的Consigliere,叙拉古语里的“法律顾问”——老板接近并信任的家族成员,也许同时还担任“二老板”莱昂图索的护卫。他的主要任务是将家族的一切具体行动合法,顺便被视为掌管所有军团指挥官的“总指挥官”。 

 

好吧,他的职务听上去总是很麻烦。德米特里想。身为Consigliere,每天要早起送走沉浸于白日剧团的首领,上午去和某位其他家族的干事在咖啡厅或花店愉快交流一笔生意。如果生意顺遂,那皆大欢喜;如果不顺遂,那交流后他必须冲个澡才能回贝洛内家,偶尔还要用热水化开被凝固血液黏住的头发。不择手段的敌人喜欢在打架时扯他辫子,这不好,德米特里无数次想把这绺辫子剪掉。这时莱昂图索会说: 

 

“德米特,你剪就是了。” 

 

至于眼睛呢,传达的又是另一层意思。 

 

德米特里只好不剪,每次洗澡都多花一点洗发露。他知道,当年莱昂叛逆期的时候非要留长发——一如莱昂身上张扬肆意的蓝紫披风和钉鞋般难以解释——时要求拖他下水。对于莱昂下达的、野蛮而毫无道理的指令,德米特里习惯于寻找不那么野蛮的解法,于是绑了个辫子藏在脑后。少爷自然不满意,给他揪到了脖颈边,自己则散下了所有令人羡慕的、昭示贝洛内家族血脉的黑发。老贝纳尔多看着这俩男孩站在他面前时难得凝滞片刻,想必在思考为什么其中一个会陪着另一个胡闹,而拉维妮娅则温和地一人赏了一锤子。 

 

“德米特,我们跑吧,”叛逆期的莱昂图索捂着被打痛的头,语气沉重,“老头子和拉维妮娅都不要我们了。” 

 

“你是这个家的继承人。” 

 

“这个家没人要我。” 

 

德米特里一时想笑。长时间的武力培训和情报收集磨平了属于德米特里自己的叛逆期,也让他学会了应付莱昂图索的幼稚。这位未来的二把手伸出手,给莱昂也扎上一个辫子。因为当时莱昂留的长发还不够多,只能堪堪扎到后颈:“现在看起来不那么乱了。” 

 

“哦,德米特,我幸好还有你,”少爷用一种朗诵调的语气哀叹道,“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拯救处在困境的自己,我需要你的聪明才智。” 

 

“莱昂,可以不这么肉麻。” 

 

“我的意思是我饿了,快想办法让老头子放我们进去。” 

 

等他们再大一点,莱昂图索无处安放的智力与精力终于放在了谈判桌上,而德米特里的舞台则变成小巷、树荫下和滴血的后备箱。大少爷应该会发号施令,而二把手则应该会彻底堵住那些不听从命令的嘴。两个年轻人最常讨论学习的地方是贝洛内家宅,刚从不知道哪个姓氏嘴里抢下来一块肉的莱昂图索整个人因为疲惫而陷进沙发,而真正从别人身上割下一块肉的德米特里削好苹果,塞进连手都没劲动的少爷嘴里。最初他还会补充一句“别躺着吃”,无功而返后开始把苹果切得更小更好嚼。 

 

莱昂图索边嚼着苹果,边低声和他说着一天的糟心事: 

 

“德米特,旧城区的两个家族火并了,麻烦。” 

 

“谈判桌上能拿来什么,德米特?这些不是我能拿来的,这些是你能拿来的。” 

 

“今天有个人说要为了他的家族而杀我,德米特,是不是很好笑?” 

 

“……德米特,回答我。” 

 

“嗯,很好笑。” 

 

当时还只明白暴力的德米特里按开广播,塔兰泰拉舞曲的愉快旋律响起来。年少的莱昂图索没摘下手套的指尖轻轻在腰带上打节拍,过了一会,他问:“德米特,你说家族是什么?” 

 

塔兰泰拉舞曲进入一段小提琴慢奏。德米特里放下水果刀,想到今天上午他亲手杀掉的那个人——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人,男人,临死前哭着求贝洛内家族放过自己的妻子,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丈夫做了什么。但其他杀手则不耐烦地让他闭嘴,叫德米特里快点解决他和他老婆。 

 

于是德米特里说,是掌握生命的权力。他说完后看向莱昂图索,可是后者不知何时停下了手,呼吸平缓,沉沉睡去。 

 

看来这个答案不是很重要。德米特里摇摇头。替莱昂脱掉了外套和斗篷,还顺手关了广播、灯与窗户。 

 

 

 

Sezione 2 

“再果断一点。”其他杀手这么告诉德米特里。 

 

如果没有办法打到头,那就不要傻乎乎地打心脏,脾脏与肝都要比肋骨层层保护的心脏脆弱,而颈椎则是冷兵器最佳打击对象——在莱昂图索学铳型法杖施术时,德米特里必须把这几点烂熟于心。 

 

那段时间贝洛内家族的杀手们为了让他彻底明白人怎么死,找了不知道多少材料教他。最后他闭上眼都是这几个词:血,脏器,颈椎,脏器,颈椎,外加栩栩如生的配图,有老人,小孩,男人,女人,无一不是触犯了贝洛内的利益,而被抬到这位未来二把手面前当教材,最大成果是让德米特里吃不下饭和天天做噩梦,噩梦内容以恶鬼报复和雨季墓地等轮回充当。 

 

“德米特?” 

 

黑暗里有个人把他拽出来,拽得粗暴而果决,然后一块黏糊糊的东西抵到他的唇边——德米特里很不幸地想起来早上那些教材也是同样触感,他无意识地抗拒转头,但是来人又说了一句: 

 

“德米特,把它吃了。” 

 

不容置疑的语气,不容回驳的命令。刚醒来的德米特里只好叼住这半截巧克力,在茫然无措间打量清楚了面前的脸,莱昂图索的脸——风尘仆仆,辫子耷拉在颈边,还咬着另半截巧克力,身上气味潮湿,好像刚淋完雨回来: 

 

“做噩梦了?” 

 

“……我说梦话了?” 

 

“没有,但你表情很差,”他伸个懒腰,卸掉斗篷,然后直直倒到后面松软的沙发上。这沙发是他在德米特里房间里放的,只是方便每次享受窝进去的满足与安全感,“如果太累了,你该休息,而不是把自己逼太紧。” 

 

“我没事。” 

 

“别犯傻,你又不是钢铁做的,”他咽下一口巧克力。由于沙发陷下去太深,德米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能听见少爷语气一顿,“你的尾巴上还沾着血呢。” 

 

德米特里看向暴露在被外的半截红色尾巴。那些杀手总说他的毛发有先天色彩优势,如果液体干涸得不太快或者褐色不深,德米特里可以从容地放任血粘在柔顺的毛发上片刻,因为红色总是很好地与暴力融为一体。出于对莱昂的信任,他小幅度甩了甩尾巴尖,果然有小片血痂随之摇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他没急着洗,而是慢慢嚼碎巧克力吞下。再从床上起来,去柜子旁翻找一套许久不穿的睡衣丢给莱昂图索,转身走进卫浴间——这是两人的默契,在不知道几岁时就开始了:每当少爷做错事情,考试失误,搞砸谈判,回房间有随时有被老爹或其他长辈教训的风险时,莱昂图索就会直奔他这里,确保不会在今晚被逮到训话。至于该受的责罚?躲一晚上是一晚上,逃避和拖延是一门技巧,而莱昂图索无疑精通此道。 

 

“你扔给我的是你的睡衣,不是我放在这儿的那套。”背后传来少爷含糊地抱怨。 

 

“自己找。” 

 

“麻烦…你怎么长这么高?裤腿太宽了。” 

 

“别偏食。” 

 

“想也别想。” 

 

德米特里短促地笑了一声,在莱昂图索不爱吃菜这件事上,老贝纳尔多和管家们不是没用过策略。比如摆一桌子炖菜配罗勒,如果少爷不吃就只能饿着。莱昂图索会很有骨气地选择饥饿,然后出门去摸德米特里的口袋。后者总会藏有一两块巧克力,饼干,其他家族给的装着钱的苹果派或者包装精美的小蛋糕。少爷会边吃边唔唔地控诉为什么世界上会存在蓟菜这样的东西,德米特里则边打趣边抹掉他嘴角乱粘的饼干屑。 

 

直到他意识到这事儿根本瞒不过手眼通天的老贝纳尔多——某个他们被“偶然”发现的下午,德米特里终于被提到首领的屋里谢罪。当时老贝纳尔多静静坐在前面座位上,身后大门紧闭,这是德米特里·切塔尔多第一次被正式责罚。整个房间庄严肃穆,身后的贝洛内家徽间两把短刀闪闪发光,尚是年轻的德米特里头也不敢抬,只等对方开口。而家主嗓音沙哑,透着真正的、属于上位者的威慑力: 

 

“你不能总惯着他不吃菜,孩子。” 

 

……如果说的不是少爷不吃菜,大概气氛会更威严一点。 

 

话是这么说,但真正的兄弟就该为兄弟付出一切的。德米特里永远会为莱昂图索做一切事情,这是基本原则也是基本事实,谁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抑或何时结束,现在他要做的不过是尽量让少爷手上少沾点血——莱昂图索该在谈判桌上发光,像他父亲那样在叙拉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不是在街头暗巷穿梭来去。至于德米特里,最好是借着一身红色的漂亮毛发多浸点血,如同现在的尾巴一样。 

 

莱昂图索到底怎么发现尾巴上血迹的?他把淋浴头收起,看着和刚刚颜色并不差太多的尾尖——血与红绒的细微差分他也能看出来?恰巧莱昂图索推门进卫浴,抱着睡衣,浑身潮湿,钉鞋上还有泥泞。德米特里侧身让开,莱昂图索则瞟一眼他的身后: 

 

“洗干净了?” 

 

“眼这么尖?” 

 

“从小到大看多少次了。”少爷耳朵动了动,“淋浴头给我,我要冲个澡。” 

 

雨季的叙拉古会淋湿一切,狼尾,狼耳,天,地,还有夜晚归来的莱昂图索。德米特里让开卫浴,重新铺好床单,烘干尾巴。他嘴里还是那块巧克力的黏腻感,甜而不苦,也许是少爷回家路上哪个甜品店随手买的,莱昂图索就是这样,每当无聊、烦闷、燥郁的时候总会买一块甜品,掰成两半。如果旁边有德米特里,那会给德米特里小的那一半;如果没有德米特里,那就保存起来,等德米特里出现了再给他小的那一半。 

 

淋浴声停,窗外细雨接续,滴滴答答打在柑橘树上。莱昂图索穿着那长到拖地的睡衣,尾巴在衣服里面压着,挽了两圈袖子,没精打采地要对方给他吹头发。 

 

“真会发号施令。” 

 

德米特里刻意轻扯一把他的呆毛,然后捋直平吹,莱昂图索不轻不重锤他一下: 

 

“别闹,德米特。” 

 

“今晚真的搞砸了?” 

 

“搞砸了,我根本没法跟他们谈,”他向后靠了靠,闭上眼,在德米特里的双臂间找到一个舒服的倚靠位置,“真的,德米特,我多希望那个时候你在,我可以直接把佩剑扣在桌子上……” 

 

“然后采用暴力解决问题。” 

 

“当然。” 

 

“莱昂,你不能总这样,”德米特里慢慢挑着他的黑发,一点点吹干捋顺,“首领说过,用效率衡量方法的可行性。” 

 

“你不会说教我吧,德米特。” 

 

“我不会?” 

 

“嗯,你不会,因为我真的需要你。” 

 

他睁开眼睛,对上德米特里那双切塔尔多家特有的浅紫色瞳——从小到大他们对视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像现在一样:满溢的真诚、信任与托付,不过这次还添加了一点简单轻松的“我需要你”。 

“我需要德米特里·切塔尔多为我用暴力解决问题,不仅是因为他是未来贝洛内家族最好的Consigeliere,还是我最好的朋友,”莱昂图索声音很轻,“别太有负担,德米特,你不能把自己累坏,我永远都需要你帮我。” 

 

“……你小子算盘打到多远了?” 

 

“嗯……看我能活多久?” 

 

“真不知道谁在犯傻。” 

 

吹风机停下,德米特里揉了把对方头发,将他原本理好的全部揉乱。莱昂报复式地回身抓他尾巴,互抓演变成互殴,最后以德米特里毫无悬念的胜利告终。失败的莱昂图索整个人占着全床不肯动,看见德米特里要拿起刀要剪他头发才往旁边一滚,让出一个空当。窗外雨愈下愈大,少爷打个哈欠,把被子往自己那边拉了点: 

 

“晚安,德米特,有我在这,被贝洛内灭门的都得来找我,这样你就做不了噩梦了。” 

 

“晚安,莱昂。” 

 

德米特里放任对方拉走了大部分被子,后知后觉想起了首领语重心长的“你不能太惯着他”——有什么用呢,德米特想。家族就是这样,他与莱昂从小养起的亲缘,不是维系叙拉古家族们铁板一块的秘诀吗?就像厨师不会在自己的披萨上放任何会玷污它的东西——面对莱昂,面对所谓挚友,果断下来才是真真心里有鬼。 

 

不想了。 

 

他闭上眼,毫无疑问,一夜无梦。 

 

 

 

Sezione 3 

三。 

 

四。 

 

…七。 

 

“我说了让那群蠢货去后面!他们的援兵在后厅!” 

 

“老大,他们可能…他们可能没明白…” 

 

“你现在明白了?他妈的给我去啊!” 

 

手下忙不迭地跑了。德米特里这辈子没发现自己这么恨过蠢人。 

 

九。 

 

一个胆大点的手下还站在他身边进攻。德米特里瞟他一眼,比了个“来”的手势。 

 

十。 

 

他的折叠刀瞄准了狙击手最密集之处——就是那里,也只能是那里,防卫最多最安全的地方,肯定站着他刺杀的目标,一位家族的头目。而他身后的贝洛内干事们已经伤亡了十个人,半只小队,创下了一年新高。 

 

他们不能再有牺牲了,在叙拉古,命有时候很贱,但有时候价值千金。 

 

想法未落,一声惨叫,十一。 

 

德米特里心一沉,接下了面前的一箭,干净利落地砍翻三个穿着简易护甲的打手,身后手下立马跟上。对方的接应来的太快,比他们预想的快无数倍,显然消息传播速度根本不正常,但退路也被堵死了。 

 

怎么最快解决面前麻烦的狼群?杀掉头狼。 

 

箭只是勾伤左臂,他顺着安全通道一路向上。弩箭以高打低固然优势,可耽误一分一秒都是对贝洛内血亲的糟蹋。妈的,杂碎真他妈的多,他撞开前面挡路的护卫,抹把自己的血,手下则对着楼上继续放箭。德米特里抬眼看楼层,还有三层—— 

 

轰! 

 

楼层一晃,仿佛楼下出现一场爆炸,安全通道的窗户被气浪哐地吹开。德米特里不得不停下脚步暂看一眼:十几辆光鲜亮丽的、标着贝洛内家徽的车齐刷刷停在下面,宣告贝洛内家族的支援终于登场。而那声雷声大雨点小的、威慑性质的爆炸则出自一把漂亮的铳型法杖:莱昂图索·贝洛内一手举着武器,一手扶着车门,无比冷静地说了一个字: 

 

“上。” 

 

这小子,摆明了是在喊:谁还没援军了? 

 

德米特里一笑,把辫子甩到脸后,毫不犹豫地继续向上冲。 

 

清洗几乎毫无悬念。德米特里·切塔尔多抹脖子的手艺一向精进,身后的手下看着那把陷进颈椎而扭曲的折叠刀打个战栗,他则借这位惨死头狼的大衣擦手上的血。手下忐忑许久,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出问题: 

 

“老大,这个能给我吗?” 

 

“嗯?” 

 

“不不不,不是这个人!是,是这把刀!”他的眼睛既慌乱又狂热,“反正也坏了,对吧?这是贝洛内家的荣誉,我想收藏一下……” 

 

看他满脸期待,德米特里一挑眉:“家族的荣誉?” 

 

“嗯!”他用力点点头,“您知道的,我父亲一直是家族的干事,我从小就活在首领的保护下,我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亲眼看见我们统治叙拉古…现在赢了这场,沃尔西尼就属于我们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说这个可能太——” 

 

“你拿就是了。” 

 

德米特里没再管他欣喜若狂的道谢。他对着镜子照照自己的脸,颧骨有道血痕,太阳穴上方险刮了一道,左臂则是有些麻木。莱昂不喜欢闻一身血,他只好放下镜子抽出怀里的三张帕子,想着至少擦一擦脸—— 

 

轰! 

 

又是一声,这次则发生在他身后——德米特里几乎立刻抽出短剑转身迎敌,却看见莱昂图索的铳械直直指着他。而他们中间的是一具倒下的、被紫黑色源石技艺毙命的尸体,这位刚刚口口声声“崇拜贝洛内家族荣誉”的手下,手里还攥着一把变形折叠刀,神色死不瞑目,看动作,像是想要把德米特里的后颈整个扎穿。 

 

“你如果猜到了,为什么一开始不解决他?”


莱昂语气很难压得住火。 这让德米特里收起剑,决定面对少爷的怒气。

 

“没想到你进来解决了,”他回答,“我只是在能不能再套套他的话,弄清为什么家族会混进细作。” 

 

“但是他刚刚要杀你!你还把背露给他!” 

 

“抱歉,莱昂。” 

 

莱昂图索的手垂下来,停顿,然后摇头:“就他一个,我在家里查了,他母亲很久前死在一次误伤里,罪魁祸首没坐完监狱,有人就给他放出来了。” 

 

“谁保释的?” 

 

“上一辈人,为老头子挡了一枪,死了。” 

 

“家族荣誉?” 

 

“家族对他就是荣誉,”莱昂图索跨过中间两具尸体,目光停在德米特的剑鞘上,“他把信息泄露出去,是为了加入这个家族,理由是不想再看家里人离开自己……没用,他妻子听说他背叛后就跑了。” 

 

对他们来说,家族只是个活命的机会吗? 

 

德米特里按了下眉心,听下面弩箭声消失。莱昂接过手帕,为他擦干眉间的血: 

 

“你该换一柄短剑。” 

 

“为什么?” 

 

“刚刚你拔的慢了,剑鞘肯定生锈了……过两天你生日,我们去挑一把。” 

 

“这算是少爷对这次的嘉奖吗?” 

 

“这是道歉,”他咬字很重,“我很抱歉,援兵来晚了。” 

 

我们好像在互相道歉,德米特里想。莱昂的耳朵尖轻轻戳着他的下颌,比眉头的血痂还要痒痒几分。这个家伙刚才还在教训他,现在倒大大咧咧把后颈摆在他面前——不,怎么能这么想?德米特里短促笑了自己一声,莱昂当然可以完全把后背交给他,或者反过来,都一样。 

 

“家族呢?” 

 

“家族会为所有愿意给贝洛内付出一切的人,留足权力和地位。” 

 

“那你呢?” 

 

“我?我认为你做的不错,德米特,”莱昂图索身后的尾巴轻巧甩了甩,打在身后尸体的背上,“你今天是家族的骄傲,也是——对了,我今天想去沃尔西尼换新的香水,‘Magnani夫人’迁到那里了,而你的车我开来了。” 

 

“正巧我会开车?” 

 

“真巧,那你愿意当司机吗?”他说。这个问句结尾轻轻上扬,像是在告诉德米特: 

 

看吧,这次我没发号施令。 

 

 

 

Sezione 4 

莱昂图索知道,德米特从不介意自己任何犹豫、迟疑或者非暴力行径。有的手下会管这叫优柔寡断,或者懦弱无能,但德米特里一直愿意等着他。叙拉古有句谚语:“永恒之城并非一天所建”——德米特完全有耐心等,等莱昂图索自己建设自己,哪怕十天十个月还是十年,总归十个雨季,睁眼闭眼,拔刀杀人,很快就过去了。 

 

反正德米特永远、永远不会背叛他。 

 

但德米特和父亲已经赢了,不是吗? 

 

贝洛内,一块肥肉,令人垂涎欲滴的肉,已经被他们拱手送出,下面就等着十一匹狼互相撕咬争霸,接着…接着起来,称霸整个叙拉古? 

 

他有点困倦。因为他输了,而毫无疑问德米特完全骗了他。 

 

他该愤怒的。他必须愤怒的。大局已经不在乎他了,无论他怎么努力,父亲跟德米特都把一切板上钉钉了。 

 

快愤怒啊,莱昂图索。 

 

愤怒。 

 

他陷进沙发。 

 

……愤怒什么? 

 

愤怒德米特只效忠于贝洛内家族,而不愿意效忠他?莱昂图索出奇地被自己逗笑了,怎么可能?谁背叛他都行,甚至现在来个手下说“不好了下面人都暴乱要把少爷砍了”他都不会惊讶,但是德米特?真幽默。 

 

愤怒父亲瞒着他,瞒着他一切,还那么居高临下地批评他?父亲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贝洛内家族没人能说自己知道,拉维妮娅姐也不可能。揣测一个失常的变量从不是莱昂图索的风格,效率低,风险大,收入少。 

 

真烦人啊,愤怒什么呢? 

 

他听见门一声咔哒,抬头看见自己苦思冥想的愤怒对象站在面前:非常体面,非常正式,非常德米特里·切塔尔多,大包小包,点个打火机,西服里别个短刀鞘—— 

 

“莱昂。” 

 

“嗯?” 

 

“我是来请罪的。” 

 

真高傲,德米特。 

 

莱昂图索抬起头,他知道自己愤怒什么了。 

 

愤怒有个人,什么也没做错,却非要在这里用那种胜利者的口吻对失败者说“我做错了”。 

 

德米特,你做的真的非常好了。对于贝洛内家族,你做的非常完美,你把别的家族推到风口浪尖,你让贝洛内达到了目的,你让老贝纳尔多放心,你什么也没做错,却在这里告诉我你来认罪? 

 

莱昂图索盯着他,开口问: 

 

“德米特,家族是你的什么?” 

 

莱昂想,德米特会说家族是他的一切。 

 

“一切。” 

 

“那你说,你是为了家族做的吗?” 

 

莱昂想,德米特会说当然。 

 

“当然。” 

 

“那你做错什么了?” 

 

莱昂想,德米特会沉默。 

 

可是德米特没有沉默,他说: 

 

“作为最好的朋友,我应该承担愤怒。” 

 

莱昂图索没有移开目光,他仍然紧盯那双紫色的眼睛: 

 

“那作为家族成员,你什么也没做错。” 

 

德米特,我们的根本分歧在哪里? 

 

在漫长时间里,我们一同长大,我以为我们很像,我以为我们的世界观都一样。但是我忘了,我在谈判桌时,你在为家族奔走——家族很容易就变成你的一切,谁也不能怨你,德米特。 

 

你亲眼看着无数人为了“家族荣誉”蹈锋饮血,你又看了太多人因为“家族恩怨”妻离子散,背叛啊,归顺啊,效忠啊,降服啊,德米特,这是你的一切,这是你的世界。你的思考完完全全建立在家族上,因为这二十年你的生活便是如此。 

 

家族是你的习惯,也是叙拉古的习惯。 

 

但它不是我的。 

 

我可以脱开家族看叙拉古,但是你不可能,甚至对你来说这几乎没法想象——你根本不可能离开“贝洛内家族利益”来看叙拉古,你早就把贝洛内刻进你的骨子里了。德米特,哪怕在我们之间,姓贝洛内的是我—— 

 

“不是这样的。”德米特里打断他。 

 

莱昂纳多刚刚没有一句话说出口,但他相信他们都能想到。 

 

“不是这样的,”德米特重复一遍,“我可以短暂的停下——就像你说的,停下用贝洛内家族的利益来思考一切,不然我不会来请罪。” 

 

“是吗?”莱昂图索笑了一声:


“在什么时候,你停下了?” 

 

他问完就从那双眼睛里读到了。 

 

因为那双眼睛正回应着他的凝视,而里面倒映的,则是那个能脱离开贝洛内家族视角看问题的莱昂图索·贝洛内少爷。 

 

在德米特里不作为Consigliere的时候。 

 

在德米特里·切塔尔多只作为莱昂图索·贝洛内的“德米特”的时候。 

 

他完完全全,彻头彻尾地属于莱昂。 

 

 

 

Sezione 5 

“老大,你去哪?” 

 

“吊唁。” 

 

他记得,雨很大,而莱昂图索站到了那个法官身边。其实德米特里完全能明白莱昂图索那个“新沃尔西尼”的构想——多么伟大啊,一座没有家族的城市!一个平等公正、有律法治理的社会!他毫不怀疑,如果莱昂图索不是贝洛内的继承人,德米特里会毫不犹豫地拎上所有家当去找他。 

 

可惜你是贝洛内家族继承人。


贝洛内这个姓氏在叙拉古意味着什么?莱昂图索大概会说“我知道”,可是他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那意味着荣誉信任与权力,姓氏血缘与情感,每一样拎出来,重如千钧。 

 

多少战死的兄弟们对他笑,说:“老大,贝洛内会称霸叙拉古吗?” 

 

德米特里回答:“当然会,你的孩子会看见的。” 

 

现在贝洛内家族继承人却转头走了。 

 

莱昂,你给我留下了一个多大的烂摊子?总有人要生活,总有人离开家族什么都做不了,总有人需要一个姓氏来支撑自己活下去,总有人…比如他,早就在名为“家族”的叙拉古里从出生到现在浸润了多少年。 

 

一个养成二十年的习惯,莱昂图索,你要我放下? 

 

他拨开自己淋湿的辫子。雨路潮湿,莱昂图索不喜欢潮湿,总会在这种天气要他的伞倾斜一点。现在偌大个伞只有他一个人,冷风没有分担显得格外刺人,怀里那个怀表硌得他胸口隐隐发疼——也许不只是怀表的问题。 

 

他抬头看向墓园。 

 

世界需要墓园,一个让生者拜访死者的地方,一个让生者原谅生者的地方。德米特里看见了他,他没带伞,于是德米特里也扔掉了自己的伞。他在推那具棺材,于是德米特里也伸出了手。他看见莱昂站在雨里,脖颈上那个检测环淋得闪闪发光,而他手腕上那个一样——他记得太多太多那天的细节,莱昂的尾巴,蓝黑色斗篷,钉鞋,佩剑,magnani的冲淡的香水味。他近乎贪婪地记忆着对方的一切,从头到尾,每一根淋湿的毛发他都想刻进脑海里。 

 

这是还属于这个家族的莱昂图索·贝洛内来安葬首领。 

 

德米特里对他说:“活下去,莱昂。” 

 

你高傲地要求我放弃一切,放弃我的生活和信仰,莱昂图索,你凭什么? 

 

你要活着,活到我恨你、恨到我亲自站在你面前,把新短剑架在你脖颈上那天。 

 

下一秒,不属于这个家族的莱昂,一位平民,或者是未来新沃尔西尼的市长,叙拉古改革的领导者,站在时代的风口浪尖,抬头对他说: 

 

“活下去,德米特。” 

 

用你的“家族”的世界观活下去,然后走到最上面,走到旧秩序的顶峰,来对抗我想要创造的新秩序。 

 

——要么你戒掉那个旧习惯。

——要么你戒掉我。 

 

莱昂图索转身。

 

他可以念不全那些为贝洛内家族前仆后继的打手们的名字,但他知道一件事: 

 

——德米特在这个选项下,必输无疑。 

 

 

 


Fine della stor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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